宋澜箍住我的下巴，扬了扬手中玉戒。“你其实是为了它吧？”我甩头挣脱，声撕如裂帛。
“不，是为了杀你。”宋澜身体一颤，我又是一阵大笑，“外公，许儿不过开个玩笑，
瞧您吓的！有玉骨戒在，许儿的心思哪瞒得过你？”刚确是个玩笑。只杀你，可太便宜你了。
1五更刚过，我房门就被撞开。两个粗使婆子把我架住，由着几个婢女给我梳头妆扮。
然后我被套上喜服，带至正厅，按跪在地。宋澜说只要我今日乖乖嫁入雍王府，
好好盯着雍王，我阿娘的牌位就能回归宗祠。但雍王三年前坠马摔伤，神志不清、玩虐成性，
先前两位嫁进去的贵女皆已殒命。宋澜走近，箍住我的下巴，扬了扬指腹上的玉戒，
戒面赤红光泽流转。“你其实是为了这个吧？”我甩头挣脱，仰天大笑，声撕如裂帛。“不，
是为了杀你。”宋澜身体一颤，我又是一阵大笑，“外祖父，许儿不过开个玩笑，瞧您吓的！
有玉骨戒在，许儿的心思哪能瞒得过您？”宋澜闪身后退，“谅你也没那个胆！”“来人，
把她手捆了送去雍王府。进洞房前不得松开！”他又转向我，“给我盯紧雍王的一举一动，
你和你娘的事，我自会考虑。”待绳索坠地，我已身在一处陌生之所。红烛摇曳，锦幔垂金。
身前绛红圆领吉服的男人，就是五皇子，雍王陆景珩。他口角微张，
用纤长玉指间夹起一枚蜜枣，吐音含混，“美……美人，这个……好……好吃，你……你吃。
”我接过枣，浅浅一笑。“陆士琪，好久不见。”男人伸手迅疾如电，葱白指尖抵住我唇瓣，
示意我噤声。随即红烛熄灭，房中只余断续憨笑，似醉似癫。窗门外灯笼摇晃的吱呀声渐止，
最后一点衣袂摩擦的窸窣也被夜风卷至远处。男人歪斜的眉眼突然定住，
半垂的眼皮倏地掀起，混沌的眸光骤然变得清亮。“这名字，已许久不曾使用。
”他低声冷语，“你的眼睛，好了？”2“殿下记得我？”我敛声轻问。他没回答我的问题，
唇瓣碾过我耳珠，声线如裹霜雪，魅惑而危险。“你早知我就是雍王？什么时候的事？
”“三年前，初见时……”陆景珩面露惊异。我不知道这话会不会带给我杀身之祸。
但别无选择，我必须取得陆景珩的信任，今晚是最佳的机会。人心易改，我虽于他有小恩，
但时隔数年且仅一面之缘，能否抵偿这隐密被揭穿的风险，我不确定。果然，
下一秒我就感觉脖颈处被抵上一柄冰冷锋锐之物。“你嫁入我府中，就是为了帮宋澜监视我？
”“不是，”我顿了顿，“我要宋澜死。”“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？
”利刃从我颈项处移开，我神色不改，心里暗暗松了口气。“你身上倒也有不少秘密。
”我微微颔首，“但我的秘密，能助殿下成事。”“休得胡言！
”陆景珩手中匕首再次指向我，“本王只求安然度日，闲散一生。”我眼睑轻合，
再度睁开时眼白已覆上一层金辉。陆景珩眉宇间，骤然出现一道黑色裂纹，
颜色虽浅却清晰可辨。那是言痕。言出有痕，人说谎时眉宇间会浮现裂痕。谎言越偏离本心，
颜色越深。3“你的眼睛！”陆景珩声音中带着震惊。他的反应如我所料，
毕竟寻常人眼眸不会现此异状。在人前展现，是为大忌。但陆景珩是我需要的人。
他是隐渊潜龙，静待风起。蛰伏非无志，心向九万里。“我的眼睛能看穿谎言，
”我收敛心神，眼眸恢复如常，“殿下愿意帮我了吗？”陆景珩负手而立，“为何选我？
”不知何时，他掌间匕首不知所踪。“因为我们有相同的目标。”我的目标是宋府，
而跟宋府盘根错节的太子，正是三年前险些让陆景珩丧命之人。“你这么好用的棋子，
宋澜竟舍得乖乖送出？”陆景珩并未完全相信我的话。“因为，”我坦诚相告，
“他有玉骨戒了。”“玉骨戒，那是何物？”陆景珩显然来了兴致。“是我族至宝，
嵌上玉眸，可令佩戴之人具备勘破谎言的能力。”“玉眸？”陆景珩若有所思，
“刚刚你的眼睛就是......”我微微颔首。“宋澜应该并没有你所说的玉眸吧？
”“所以，”我捏紧拳头，牙关紧咬，“他剜了我外祖母，
和我阿娘的眼......”房内空气一凝，数息过后，沉稳如陆景珩也拳头狠狠砸在床梁，
发出一记闷响。“宋澜有此神物，我的这点把戏，恐怕打个照面就会被看穿。
”我见陆景珩神色凝重，开口解释，“殿下不必忧心，宋澜从我阿娘那抢的，不是玉眸。
”“而是讹兽之眼。”世有异兽，其名为讹，赤目如血，天生善诓。“告诉我这些，
不怕我也像宋澜那样？”“我信殿下不会。”我抬手摸索袖袋，“因为这个，
说起来也该物归原主了。”4绣帕翻开，是一枚做工精细、质地上乘的羊脂玉佩。
陆景珩犹豫片刻，还是双手接过玉佩。他摩挲着玉佩的手指却剧烈颤抖。突然他举起玉佩，
高高摔下。碎玉四溅，如散落的霜华。我心中困惑不已。三年前，陆景珩将它交予我时，
可是宝贝的很。那天我循着熟悉的小路上山拾柴，途中遇到了陆景珩。
他脚步凌乱、气息粗重，似乎在躲避什么。我给他指了个方向，他愣在原地没动。倒也难怪，
我当时眼睛缠着一圈棉布，他应把我当成了瞎子。瞎子指的路谁敢信呢？
“这一片我每天都来，比我家都熟，”我叉着腰，气鼓鼓地说，“你爱信不信。
”“感谢姑娘相助。”一阵窸窣摩挲声后，他往我手心塞了一块冰凉莹润之物。
“我身上也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，这是我娘留给我的，你拿着。
”“这......这太贵重了，”我一时不知所措，“我不能......”“出手无悔，
”陆景珩已经松了手，后退几步，“既然给你了，就是你的了。今日仓皇，
我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。往后若有需要，姑娘可持此玉找我。
”男人怎么都喜欢睁着眼睛说瞎话，我心中讥笑。茫茫人海，我去哪里找他？
不过我还是开口问道，“你怎么称呼？”“陆士琪。”我有种预感，这男人肯定没说真话，
我下意识的睁开眼。遮挡视线的棉布仿佛消失不见。眼前之人，一身锦衣却破烂不堪，
眉眼处还有一道浅浅的裂痕，似有若无。他在撒谎。陆景珩离开没多久，
五六个手握刀剑的人追了过来。“喂，你，
看没看见......”其中一个个矮的粗着嗓子叫唤我，被另一个止住。
“你没看她是个瞎子吗？废什么话？”另一个个高的更不耐烦。
“我......我刚听见那边草丛有响动，我还以为是野狗。”我抱着膝盖蹲下，
一手指向相反的方向。“你别说，这小妞还挺水灵，肯定是个雏儿。”矮个杀手眼睛盯着我。
吞咽口水的声音，腥臭又恶心。我身体止不住的颤抖。“我去你的，”高个杀手踹了他一脚，
“没完成任务什么后果你不知道吗？”“不能留活口！”刀刃寒芒森森，
带起一股冷风朝我砸下。5铛——金戈交错。矮个杀手举刀拦住。“不过是个瞎子，
能知道什么？”“杀了多可惜，咱们赶紧把陆景珩抓了，
回来说不定还能......”高个杀手把刀转向我指的方向，“快，别误了大事！
”那几个杀手朝着南边跑远。想回来？怎么可能呢！听村里猎户说过，南边密林深处有恶狼。
好半天我腿才止住颤抖，勉强站起来。下山的路，我花了比上山多一倍时间才走完。
刚到院子门口，我尖着嗓子大声叫唤，“阿娘，你看我捡到了什么？”没有回应，
屋里也没有飘出饭菜的香味。啊——推开房门，我一**摔坐在地，尖叫声直冲云霄。
没多久，门外挤满了人。“啧啧啧，这哪个干的，太缺德了！”“是啊，这太吓人了。
”“老头子，该不会有妖怪吧？”身后有人倒吸凉气，有女人啼哭，还有男人咒骂。
我俯跪床边，已经再也哭不动也喊不出声了，手还摇着阿娘的身体，希望她能醒来。
阿娘头发散乱，眼眶空空，鲜血满脸满身都是。终于有几个村里的叔伯看不下去了，
一人一边硬是把我从床边扯开。我被架到院子里。夕阳余晖耀眼，我突然眼前一黑，
便没了知觉。6再醒来是在我自己床上。隔壁王婶一脸担忧的看着我。“我阿娘呢？
我阿娘呢？”我终于又能发出声音了，我拽着她的衣摆反复摇晃，声音抽噎。
她告诉我几个好心村民帮着把我阿娘埋了。我翻身下床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向阿娘的坟冢。
“阿娘，你为什么要把眼睛换给我？”我抱着土冢，泣不成声，
“你是不是知道宋家的人会追来？”“我不需要看得见，我只想你永远在我身边！
”......天边再次亮起，我趔趄地往回走。没有阿娘的屋子，已经不是家了。
我简单收拾了些衣物，扮成孤女混进我跟阿娘好不容易逃出的宋府做了婢女。
陆景珩的玉佩我一直贴身保管，不敢有半分损坏。但他，就这么生生砸了个稀碎。
此情此景之下，陆景珩没打算说明，我也不便再问。“这玉佩本是答谢你相助之物，
”刚刚的一抹愠色转瞬即逝，陆景珩面色依旧沉静如水，“现既已收回，算我欠你一次。
你要灭了宋府，我助你便是。”“不过......”这男人，真是比狐狸还精，
明明说了欠我的，还要谈条件。“不过什么？”虽然腹诽，但我只能妥协。“我这府里，
有几个被安**来的眼线，你若是能找出他们，我们就合作。”“一言为定！”“在此之前，
只能先委屈你了。”陆景珩说着便向**近身，手里不知从哪拽出来一节东西。一节竹鞭！
“你干什么，你不要过来啊！”7“这样就可以，什么声音都没有，反倒该叫人怀疑了。
”陆景珩脸上依旧看不出任何的情绪，以至于我无法分辨他是开玩笑，还是来真的。
陆景珩的鞭子举起，然后抽打在床面上。我很配合的发出声声惨厉尖叫。眼线在暗我们在明，
表现得足够真实才能不留破绽。翌日一早，我就迁怒给伺候我梳洗的两个婢女。
“好大的胆子，谁派你们来的？要烫死我吗？”婢女俯跪在地，身体战栗。“抬起头来回话！
”“王妃息怒，无……无人指使，是奴婢们笨……笨拙。”我摆手示意她俩退下。
我故技重施，逮着机会就发作。几天下来倒也盘查了十来个嬷嬷婢女。陆景珩倒好，
继续演他的傻王爷。说好的帮他查眼线，成了我孤军奋战。雍王府上下几百号人，
想不露破绽的问完话起码需要月余工夫。我正向一个马夫问着话，几个人从身后架住我。
“王妃，得罪了。”一个侍卫作揖行礼，然后招呼其他人，“王妃失心疯了，先带回房休息。
”“放开我！”我边呼喊边挣扎，奈何纯属徒劳。我被带进书房，陆景珩摆摆手，
让侍卫在外面好好把守。“再由着你这么问下去，恐怕外面都要传雍王府刚过门的王妃疯了。
”“殿下难道还在乎这点风言风语？”坊间都在传两个王妃因他横死，他都不带解释半个字，
再逼疯一个有何要紧。“说说吧，发现了几个细作？”8我在纸上写下两个名字，
递给陆景珩。他招了招手，身旁的侍卫立马摸出张纸摊开在他身前。我凑上前，
纸上记的都是人名，而我写的两个，赫然在列。“这么说，殿下的考核我通过了？
”陆景珩微微点头。果然，陆景珩真正的目的不是查眼线而是试探我。他这么谨慎的人，
怎么会因为些奇门异术就立刻相信？“谁是，或者哪些可能是奸细，
殿下其实早就心中有数了吧！”“你很聪明。”幕后之人安插眼线监视陆景珩，
而陆景珩也可以利用他们，呈现想要表现的模样。“我确有一事想要确认。”陆景珩侧身，
“魏凌，安排下，今晚我们去一趟冷宫。”伫立陆景珩身后的侍卫应了一声，转身离开，
动作迅捷。陆景珩想确认他母妃，也就是丽妃横死的真相。当年丽妃身怀龙嗣，
却被当时的桂嫔从观景台推下，一尸两命。最后认定桂嫔因妒生恨，被判赐死。
陆景珩的人提前做了打点，我们趁着夜色绕过层层守备直入冷宫。破败简陋的房间里，
一个女人眼神涣散、衣衫破烂。她垂头搅弄着发梢，手腕脚踝都拴着铁链。是当年的桂嫔，
她没有死，而是被陆景珩秘密囚禁起来。我们推门而入，女人闻声抬头。“该说的不该说的，
我都已经说了。五皇子，你要杀就杀，给个痛快。”原来的桂嫔，被陆景珩偷偷救下，
关在冷宫。“说，到底是不是他？”陆景珩语气冷厉如锋，一旁的我都不禁战栗起来。
他突然转头看我，我会意点头。“哈哈哈哈……”“我早就回答过了，
五皇子心里不也早就有数了吗？”桂嫔声音近乎癫狂。返回途中，陆景珩一语不发，
我紧跟其后，感觉周围气温急剧下降。只剩我和陆景珩的房内。“告诉我，她说的不是真的！
”陆景珩双掌扣住我的肩膀，像两柄铁钳，力道大得让我感觉自己快要散架了。
“殿下其实早就知道了吧。”否则他又怎会砸碎那枚玉佩。9“那枚玉佩是他送给母妃的，
母妃贴身珍藏了半辈子……”陆景珩声音带着未散的沙哑缓缓开口。曾几何时，
他是天之骄子——母妃是帝心独宠的丽妃，舅舅是手握重兵、功勋赫赫的镇西大将军，
而他自幼文韬武略，样样拔尖，是满朝文武都艳羡的皇子。被册封太子，登临九五尊位，
一切看起来都是顺理成章。可这一切，都在他十二岁那年轰然崩塌。母妃无辜横死，
最终却只揪出一个替罪羊草草了结；不到一年，舅舅被构陷削权，流放边疆；而他自己，
也遭到追杀，险些丧命。能操纵这一切的并不多，陆景珩只是不愿相信。
原以为陆景珩装疯只是为了向太三年前追杀他的人复仇，
现在看来他所背负的远超我所能想象。陆景珩终于平复了气息。“后日便是你的归宁之期，
我有些事情要处理，不便同往，你不会怪我吧？”“不会不会。”我把头摇成拨浪鼓。
“我安排一队护卫随你同去……”“谢殿下美意。宋府特意安排了车驾，我自行前去便可。
”我心中窃喜。有他或者府兵跟着，我可如何施展。陆景珩还有些犹豫，我向他保证，
“放心吧，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。”他这才点头应允。宋府的马车早早就候在门外，
我并未犹豫，登车出发。不知过去多久，剧烈的颠簸和喧哗声让我惊醒。马车竟已出了城，
四面不见村舍。熟悉的狞笑声，“知许妹妹，别来无恙啊！”10我掀开车帘，
对面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宋知远，我的好表兄。他身后还有七八个山匪装束的男人，
个个身形彪悍，眼神凶戾。“当初你若是从了我，何须去嫁个疯子？”他挑眉嗤笑，
转头向身后几人递了个眼色，几个山匪立刻朝着马车方向逼近。“你想干什么？
我可是雍王妃，你不要命了吗？”我厉声呵斥。“哈哈......咳咳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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